百煉成鋼

结束远征任务回到本丸后,一期一振去大浴场洗过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又将湿润的头发擦干、梳理服帖,收拾得清爽整洁后,才哼着小调朝山姥切国広的寝居走去。

既是去心上人的居所拜访,就要考虑到与他同室的两位同僚,因此,除了承诺当作奖品奉上的蜂蜜蛋糕,还多准备了铜锣烧、甘纳豆、芋头羊羹、桜麻糬、芒果班戟,以及平衡甜口的辣味仙贝,满当当地都装在他提着的双层大漆盒中。

数日未见,心中的期待越发高涨,连步子都迈得轻快。

山姥切的房门半开着,一期疑惑地探头去看,就见角落里缩着团圆鼓鼓的棉被,自家叔父的随从狐狸蹲在一旁,注意到他进屋来,原本沮丧的神情一扫而空,“一期阁下!您来得正是时候——”狐狸小跑到他面前,抬起前爪扒拉他的裤管,道:“请您帮个忙,劝劝国広阁下,让他把身上那块布交与我们去清洗。”

它竟直接叫名字?!

室友喊国広便也罢了,怎么连小狐狸也……是了,鸣狐和山姥切同属第四部队,估计是跟主人学的。

一期将漆盒小心放在桌上,“叔父怎么会派你来?”

“鸣狐和狮子王阁下去追鵺了……”狐狸踮起脚,嗅了嗅盒子里的食物,许是因为没闻到油炸豆皮,它有些失望地放下了爪子,“便命我留下,取国広阁下的衣物……可国広阁下实在太狡猾,竟躲进被子里去!我力气小,拽不动,正烦恼该如何是好,恰巧您来了!”

“原来如此。不过,我也没什么把握,且试试看罢……”一期拍了拍小狐狸的头,起身朝那团倔强的棉被走去。

山姥切才听得一期一振的名字,心里就慌乱了起来。

他、他来做什么?我这个样子畏畏缩缩的,被瞧见了,岂不要让他笑话?之前在仓库输过一次,这回可不能让他再得逞,对……坚守阵地!决不妥协!任他使出什么手段也——决心还没表完,腰间突然勒上来一股力量,紧接着,一阵眩晕感袭来。

“你干什么?!”

一期一振对付他是越发熟练了。软话、重话统统都省掉,反正也是无用功,索性连人带被子直接掳了去,“帮您洗衣服。”

“开什么玩笑——”山姥切怒火中烧,他拼尽全力想挣脱,然而,隔着层棉花根本施展不开,当真是作茧自缚了。

狐狸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太刀肩头笨拙摇摆的蚕宝宝,迟疑道:“一期阁下,这……这不太合适吧?”气急败坏的山姥切已经开始放话要揍人了。

“别担心,我有分寸。”

一期环起手臂将人牢牢固定住,兀自迈开步伐朝后院方向走,小狐狸见状也连忙追上去,神色紧张地在前头领路。

山姥切的威胁来来回回就那几句,一期左耳进、右耳出,答应得极其敷衍,也不知是厌了还是累了,渐渐连骂声也听不到了。等到了地儿,将人从被子里剥出来,就见山姥切因缺氧而面色潮红,鼻息浅促,眼神都涣散了。一期一边憋笑,一边毫无怜悯地去摘他那件遮羞布。

山姥切晕头转向的,连样子都装不了,任人鱼肉,眼睁睁看着贴身的褴褛布被那小狐狸浸泡在水里,被子也给挂在了晾杆上,身边无一物可遮挡。

“你还想干什么……”他警惕地瞪着走回来的太刀。

一期笑了笑,脱下连帽衫拢在他肩上,姿势近乎半个拥抱,“多有得罪了。且用我的衣服先忍耐一下,请放心,来见您之前刚换过,很干净。”

山姥切被圈在他投下的阴影中,表情有一瞬的凝固——他们离得太近了,呼吸时都要争抢空气。

“帽子,不戴上么?”一期低声道,让开些距离,眉眼含笑地瞧他。

山姥切如释重负,连忙将外套的兜帽拉起来深深盖住脸。太刀从视野里退出去,他顶着日光,拿了竹拍对着晾杆上的被子敲敲打打,细碎的棉絮丝儿在空气中飞舞着。山姥切缩在廊柱边,看了不多时,鸣狐和狮子王擒着鵺过来,两刃身上都毛刺刺的,想来是经历了一场恶斗。

在听过一期一振如何捉自己来清洗的英勇事迹后,狮子王捧腹大笑,并表示这方法实在高明,该敲着门挨家挨户通报学习,倒是鸣狐没说话,安慰性地拍了拍自己的肩。

洗濯当番重回正轨。

鸣狐拖了个大木盆子,将动物们一并赶进去,小狐狸对清洗倒十分顺从,还用尾巴安抚有些焦躁的鵺,灰色灵兽见大势已去,只得趴在自家主人手臂上,瑟缩着被搓得满身泡沫。

狮子王同一期合力将它抬上晾杆,用夹子固定住湿哒哒的毛,打量几秒后,不客气地嘲笑道:“噗哈哈哈!从毛团子,变成了抹布条!”对比蜷在草地上悠然舔毛的小狐狸,鵺委屈巴巴,一口獠牙却嗷呜不出来。

刀剑男士们坐在小凳上,身前抱了块搓衣板,一边干活一边聊天。被遗落在边上的山姥切百无聊赖,纠结半晌,决定从旁观者变成参与者,意料之中地收获了三人份的惊讶。

“反正都是洗,不如自己动手。”他拧着眉毛辩解。

狮子王勉强挪开点位置,招呼他:“那就过来坐……国広,既然要帮忙,可不能只洗自己那宝贝破布,为了让大家早点收工,喏!给你!”

他拽过一个脏衣篓,打刀一声不吭地接了,开始捡衣服搓洗。鸣狐眨眨眼,有样学样般从自己那儿顺了两件过去,他的随从狐狸也扯了张床单,瞬间就将那木盆填满了。

山姥切眉头一跳,心道,这是要合伙欺负刃么?

一抬眼,果然,一期一振也捧了东西准备递过来,被他的视线一截,顿时有些局促地停在半空。“别瞧不起人——”山姥切没好气地抢过,发现不过是条毛巾,比起之前那俩家伙塞的,倒算很厚道了。“不如来比比谁洗得最快?输的人负责把所有衣服拧干。”

“好啊!比就比!”狮子王兴奋地跳起来,少了半边重量的板凳立刻失去平衡,将山姥切抖落在地,摔得他脸都僵了。

以一出滑稽的小插曲为信号,洗衣大赛,正式开幕。

下午的阳光仿佛粘稠的糖水,哗啦啦浇灌在头顶,奋力搓洗衣物的四人脸上挂着细密的汗珠,却都顾不上休息,似乎一门心思扑在胜负上。随从狐狸当起了裁判,从左到右踱着步子,拖长调子报数:“鸣狐选手,八件……狮子王选手,七件……国広选手,七件……一期选手……一期选手请加油啊!”

突然,山姥切停了动作,直起腰长吁一口气。

“要认输么?”狮子王歪头朝他笑。

打刀将碍事的兜帽一把掀开,身边就这几个人,他不在意。“……怎么可能!”接着,唇角划出一抹笑,挑衅道:“倒是你,别落下速度,否则就要被我超过了。”

一期从未见过如此锐气的山姥切,新奇之余,又萌生出了别样的心动。

“一期选手!还不能放弃!动起来、动起来,搓啊——”发呆的太刀被小狐狸抓了个正着,大尾巴焦急拍打他停工的手,这才重新回过神。

比赛越发白热化,正如山姥切所宣言那般,他超过了狮子王,和鸣狐并列相争第一。当小狐狸数到第二十一件时,山姥切盆里的东西见了底,只剩手里一条毛巾,扫了眼对手,发现鸣狐恰好也同他一样。

不行。

输就输,赢就赢,怎么能平手了事?

山姥切急中生智,迅速将身上的兜帽衫脱了下来,反正也不是自己的。刚泡进水里,狮子王就蹦起来大喊:“你这是作弊!”吃一堑、长一智,绝不在同一张板凳上摔两回屁墩儿的打刀赶紧起身,反驳道:“东西都被洗完了,不脱,难道白白认输不成?”

歪理,然而胜负欲上头的人根本无暇分辨。

鸣狐一声不吭的跟着脱外套,狮子王见已然无望夺冠,干脆也想了个歪主意,他将自己洗好的衣服全倒进鸣狐篓里,得意洋洋道:“你出招,我接招,谁也没说不准结盟,这下是我、哦不……我们赢了吧?嘿嘿!”

山姥切先耍的小聪明,不占理,此刻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撒不出来。转头去看一期一振,那人衣篓里内容寥寥,讪讪道:“啊、我只洗了十二件……”

他绝望地捂住了脸。

“赢了。”鸣狐高举起双手,冷静庆祝。

结果,洗濯当番的两刃坐在廊下吹闲风,本该事不关己的山姥切和一期倒站在院子里,跟湿哒哒的床单搏斗。

他们一人拿一头,喊着口号,一齐往反方向使劲儿,再牵住两个角拉扯开来,抖掉附着的棉絮,接着相互靠近,将手里的布料叠成对折。

“对不起,是我拖后腿了。”

山姥切摇摇头,原本是他起的头,还把一期的外套赔了进去,哪儿有资格被道歉。

他们合力将宽大的床单搭上晾杆,篓子里还剩下几件,山姥切弯腰去取,又听见太刀说:“其实,您不该理会狮子王殿的‘结盟’,这游戏的初衷是决出末位,只要稳妥拿个第二名,便不用在这里拧床单了……”

山姥切不假思索地反驳,“他们一起赢,我们就一起输,怎么能撇下你一个人受罚?”

一期被他那声“我们”说得心花怒放,不住点头。

 

当番结束后,四人回到山姥切的屋子分享一期带来的美味菓子。许是劳动过后的食物太香甜,吃得满足的山姥切断断续续打哈欠,越发跟不上话题,到最后,索性枕着手臂在榻榻米上打起了盹。

等他醒来,视野内一片朦胧浅灰,竟是睡到了晚上。

山姥切缓缓起身,手边摸到了叠得齐整的白布,不知是谁放的……狮子王吗?

坐在被褥里,肚子突然咕噜噜一阵响,这才记起自己是错过了晚饭的。为免吵醒室友,他轻手轻脚摸出门,打算去做份宵夜。

厨房的灯还亮着。

这个时间了,竟还有人也饿着肚子么?哦、对,之前撞见过某振太刀,翻箱倒柜搜出食材做了顿热腾腾的饭食,却有一半进了自己胃里。在那之后,偶尔深夜时分的加餐再没同过桌。大约是时间不凑巧,又或者是他做了便当,即便去远征也能按时吃饭,再不用深更半夜的来觅食。

踏进厨房,水槽边立着个人,微微弓起背,正专心致志清洗碗碟,他都走近到背后了也没发觉。山姥切开口轻唤那个名字,模糊的喜悦从简单音节中渗出,不知会不会被听懂。

一期一振猛转过身,楞了会儿,眉开眼笑道:“您终于来了!”

晚饭时没见着人,猜想他或许是睡过了头,于是眼巴巴等在厨房,好不容易有了动静,出现的却是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打刀们对他的蹲守行为十分好奇,不依不饶地逼问了许久,一期只得老实交代,还被勒索了准备做给山姥切吃的照烧巴沙鱼盖饭作为替他保守秘密的酬劳。

原以为今日也是徒劳,打算速速收拾后回屋一眠解千愁,没想到山姥切竟真的来了,教他好不惊喜。

“你在等我?”打刀眨眨眼,讶异道。

一期挠着脸颊,将刚才那番经过都说了,当然,被迫坦白心上人那段他绕着弯子糊弄过去了。

“你给他们做饭洗碗,自己却没吃到?”

“诶?啊……是、是的。”

顿了几秒,听见山姥切“噗嗤”一声。

——他笑了。在自己面前,笑了……

打刀捂住嘴,肩膀却仍抖个不停。

谁叫这人欺负他的时候毫不手软,也活该被自家队友当便宜厨子使唤一回……或许一期是落了什么把柄在那二刃手中?回想他刚才的说辞也有含糊之处,便越发确凿地以为是逮住了他的小尾巴,心里盘算着过后去清光那里通通气,好亲手报“棉被绑架案”的仇。

不过,报仇之前,首先要填饱空空如也的肚子。

山姥切从橱柜里取了四个鸡蛋,敲碎后放入碗内搅拌,又对一期道:“帮我拿盒牛奶过来。”

太刀还在回味他刚才的笑容,被撞了撞肩膀才收起恍惚,“……是要做蛋羹?”

山姥切点点头,心里默默背诵不久前才学会的食谱。他将打散的蛋液用细筛网仔细过滤,加入牛奶混合均匀后,抬起碗掂了掂,转头向一期确认:“这些,够我们吃了吧……”

第二次从他口中听见“我们”,仍旧把持不住,一颗心没出息地飞上了天,“我也有份?”

打刀被他满脸的灿烂晃得别过脸去,小声道:“如果你下次把今天没吃到的巴沙鱼重做一遍的话……”

他可不肯随便做白工。

山姥切在心里给自己找借口,完全没发现一期一振已经从陌生同僚变成了一个怠慢不得的存在。他对他如此较真,受了气,就必须在他身上讨回来,若他递来好意,欣喜之余,又要思考如何还与。

打刀静静望着舔舐炖锅的浅蓝色火焰,等待身边的人抛出一个能让他们不再彼此错过的约定。不知为何,他隐隐预感到,这样的约定还会有很多很多次。